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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叛逃(11)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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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從一開始,這就是貝拉米、加西亞和我之間的事,我會親自解決它,不需要任何人插手。”

1.

又回到這裏了。

當你睜開眼,看到面前三四米遠的地方是一個高高的講臺,並且還有一個身穿軍裝的中年男人站在講臺上侃侃而談的時候,你就知道這次夢境對應的是哪個階段的記憶了。

畢業典禮,你人生中最重要的時刻之一。

這次的禮堂不同於上次夢中的荒涼,現在它坐滿了學員、老師和教官,每條過道上都鋪著厚厚的紅色地毯,每把椅子都被擦得發亮發光。天花板上所有的燈都開著,位於正中央的最大的那盞燈散發著柔和的黃光,如果地毯下不是木地板而是瓷磚,也許燈光會將地面照射得像是鋪滿了星光與鉆石。

從軍事學校畢業的學員不全是精英,也不全是那麽優秀,但至少在畢業典禮這天,無論是平時有多愛鬧愛玩、多不守規矩的學員,都會穿上最得體的服裝,系上最漂亮的領帶,在胸前戴上學校的校徽,安安靜靜地坐在椅子上,等待校長宣讀畢業寄語,並衷心祝賀每一位畢業生。

因此,整間禮堂十分安靜,除了校長的講話之外,你只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下面,讓我們用最熱烈的掌聲,有請畢業生代表■■■■■上臺講話。”

校長渾厚的聲音似乎能震破屋頂,他的尾音在回聲效果極好的禮堂中不斷回響。

你站了起來,身體站得筆直。你上前半步離開椅子,隨後原地轉身,向著黑壓壓一片只能看到頭頂的學員、掛在禮堂墻壁上的各位人類領袖的畫像、屋頂最大的那盞吊燈,以及華麗的紅色地毯,嚴肅而莊重地敬了一個禮。

掌聲隨後響起。

那些曾經用語言詬病你、攻擊你的人,那些曾經將你的尊嚴踩碎在地上的人,那些曾經將你自身的意志視若糞土的人……所有人全都對你致以了最熱烈的掌聲。

敬禮時間最長不得超過七秒。

你在心裏倒數了七秒。這七秒裏你的大腦一片空白,既沒有歷盡苦難終於成為首席的喜悅與驕傲,也沒有即將上臺當眾演講的緊張與不安。如果非要說的話,是的,你浪費了人生中寶貴的七秒鐘,什麽也不想,什麽也不做,只是單純地接受屬於你的掌聲。

在你放下手的那一刻,掌聲全部消失。你轉身走向講臺左側的階梯,臺下無數道視線都鎖定在你身上。你曾在某本書裏讀過,如果背負了太多人的目光,那麽再普通的前行也會變得有如萬鈞之重。但這句話在你身上似乎沒有顯現,你對腳下的每一步都沒什麽感覺,就像是遵循設定好的程序一樣,你只是簡單地走到了講臺上。

講臺,整間禮堂視野最好、最開闊的地方。

你站在這裏,所有人都能看到你,但你看不到所有人。你向他們再次敬禮,依舊是七秒鐘,臺下的掌聲也像回放一樣又持續了七秒鐘。你循規蹈矩地和校長握手,讓校長在你胸前別上獎章,接過校長交給你的獎杯。學校每年都會安排的年輕女孩從另一側走上臺,將一束鮮艷的、盛開的鮮花送到你手裏。接過花束的時候,你註意到她穿著黑色的長裙。

你一手抱著花束,一手拿著獎杯。在雙手都被占用的情況下,還有另一種方法可以敬禮:

你向前走了一步,站定時,你的腳跟靠攏並齊,腳尖向外分開,兩腿挺直,鞋跟撞擊的聲音和敲擊地板的聲音在安靜的禮堂裏格外明顯——臺下所有人都在看著你,而你用軍姿中最基礎的步法向他們進行了第三次敬禮。

掌聲響起,依舊是那麽熱烈,並且依舊只持續了七秒,聽起來像是一盤錄音帶反覆放了三次一樣。

演講臺上有一片充足的空間,你知道自己應該怎麽做:在畢業典禮的前一天,校長曾經專門把你叫到辦公室,向你再三確認講話環節的每一個步驟。你的記憶其實很好,尤其是在貝拉米離開的這一年中,沒有人再對你下藥,你用更加優秀、更加真實的實力告訴了全校什麽才是真正的首席。

現在,你應該走到演講臺前,將花束放下,同時避免花束的高度擋住你胸前的獎章,然後保持著手持獎杯的姿勢,面向臺下開始演講。

於是你這麽做了。

你走到演講臺前,將獎杯放下,並且細心地讓獎杯的正面沖著臺下。你將花束手捧的位置握在手裏,另一只手調整了話筒天線的長度。

如果當初你真的這麽做了,這種完全錯誤的步驟,一定會讓校長血壓飆升的吧?你想著,然後看向了臺下。你站直身子,話筒位置剛好在你的嘴唇和喉嚨之間。整間禮堂都安靜極了,所有的人——學員、老師、教官,都在等待你的講話。

屋頂那盞巨大的吊燈投下柔和的黃色光線。說實話,你離那盞燈太近了,這導致你站在演講臺上無法看到臺下的任何東西,就連那些鮮艷的地毯都看不清楚。無數光芒投在你的睫毛上,將你的視線變得模糊不清。你拿起話筒,走出演講臺,走到整個講臺的最前面,然後面對所有人說道:

“我……做了錯事。”

你在說話的同時伸出了手,是那只拿著花束的手。你將手臂伸平,無數鮮艷的花朵正在盛開,它們在吊燈的光芒下綻放,每一朵的顏色都是那麽美麗。

然後你松開手,任憑那些美麗的花朵在你眼前下落,從高高的講臺摔到柔軟的地毯上,紅色的地毯看起來好像是那些被摔碎的花朵流出的血液。

在花朵摔碎的那一瞬間,整間禮堂所有的人都消失了。華麗的紅地毯、人類領袖們的畫像、擦得發亮的椅子都還在,唯一消失的就是人。講臺上只剩你一人,就連演講臺和獎杯也消失了。巨大的吊燈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盞只在你頭頂亮起的、擁有冷白色燈光的燈。夢境剎那間從充滿回憶的畢業典禮紀錄片變成了充滿寒意的無人禮堂恐怖片。

臺下陷入一片漆黑,再加上前後光線的變化如此突兀,以生理現象和物理現象來說,你現在應該看不清任何東西。但你知道,現在整間禮堂除了你以外還有其他人……不,人只是個說法,嚴格意義上講,他們已經不是人類了。

你看向教堂正中最靠後的那排椅子。盡管他們都坐在黑暗中,但你仿佛能透過黑暗看到他們每個人的眼睛。

在那排椅子上,依次坐著你最熟悉的構造體們:

露西亞、麗芙、裏、七實、庫洛姆、神威、比安卡、卡列尼娜、渡邊。

2.

“我做了錯事。”你用這句話作為演講的開場白。

演講課的老師曾經稱讚過你的聲音,她將你的嗓音評價為非常富有情感,因此十分能夠煽動聽眾的情緒。但你不這麽認為,至少此刻,盡管只是在夢中,你也清楚地聽到了自己的嗓音正在不斷顫抖。幸好你的腿還僵硬地繃直著,萬一在這種時候出現抖腿,那一定遜斃了。

“首先,我留了遺書。如果裏哥破譯了我終端的密碼,你們就會發現我曾經向哈桑議長發送過一封郵件,裏面是我提前錄好的遺書。當然,哈桑議長會在我死後聯系你們,詢問你們是否願意聽我的遺言。我猜你們不願意看到我的臉,所以就只留下了聲音。”你將視線投向裏,但裏只是面無表情地坐在黑暗中,他或許也在看著你,也或許只是像機械一樣執行“觀看”的動作。

“遺言的內容很過分。我使用灰鴉小隊指揮官的權限,向哈桑議長申請了重啟你們的機體。我在申請書裏說,如果在我死後,灰鴉小隊拒絕繼續作戰,或者因為我的死而產生了異常的數據,就請哈桑議長當一次壞人,把你們強制重啟。你們重啟後就會忘記我,至少……”說到這裏,你停頓了幾秒,像是在猶豫措辭,“我想,你們不會願意再記得我,因為不管是JA-02還是灰鴉指揮官,都沒帶給你們什麽好的回憶。”

裏和麗芙率先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們的視線沒有再在你身上停留,他們轉身,一左一右,徑直走出了禮堂。

“忘了我也好。我希望你們忘了我。”你看著裏和麗芙的背影說道,“……這是我為你們做的唯一,也是最後一個選擇。”

——接手灰鴉的第一天我就對你們說過,任何人都沒有資格為你們做決定,包括我。

“其次,整個事件我都在瞞著你們。在一個月前,我發現自己被一股未知勢力盯上了,但我不知道對方是誰。敵在暗,我在明,在這種情況下,我絕不能向任何人求救,我不知道該相信誰。如果我冒然動手,一定會引起對方的警惕,萬一他們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對你們下手……”你手指緊緊攥住,指甲掐進掌心裏,“那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卡列尼娜騰地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她看都不看你,徑直從旁邊的過道離開了禮堂。在卡列尼娜離開之後,比安卡也站了起來,並且目不斜視地走了出去。

“如果讓貝拉米活著,就算空中花園把他終生□□,那些納米機器人也不知道哪一天就會被心懷不軌的人拿去對付你們。”你慢慢垂下視線,“所以我寧可一命換一命,也要避免那種未來。我不能讓你們生活在那樣的未來裏。”

——我為了現在的朋友,殺死了曾經的朋友。所以為了贖罪,我會去陪他,這是我們之間的事……我、貝拉米和加西亞。

“第三,我利用了你們。為了騙過加西亞和貝拉米,我利用了七實和神威。”你的嗓音開始顫抖,“七實不常出現在空中花園,貝拉米和加西亞應該不認識她,所以我在剛發現不對勁的時候就聯系了七實。這一個月來,我每天都在特定的時間和七實聯絡。我告訴她……我騙她說,這是一場游戲,如果哪天我沒有按時聯系她,那就是游戲開始,我需要她立刻前往綠洲與我會合。七實也……相信了。”

七實坐在椅子上,她的兩條腿不足以夠到地面,所以她輕輕晃著腿,依舊帶著那種單純的笑容,在臺下朝你揮了揮手。

“……我也利用了神威。”心臟一陣陣抽痛,你皺著眉,強忍下了這股疼痛,然後將視線轉向神威,“神威的出現在我意料之外,庫洛姆也是。也許空中花園動用了什麽秘密手段追蹤了我的位置,總之,我被你們找到了。但哈桑議長的計劃需要時間準備,我不知道他需要多久,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可能地拖延時間。”

“神威差點就說動我了。我不想騙他,但我也無法向他傳遞信息。我不害怕加西亞,我唯一畏懼的就是攝像頭後面的貝拉米。幕後黑手在空中花園,灰鴉小隊也在空中花園,我害怕他會對灰鴉小隊下手。為了騙過貝拉米,也為了讓神威徹底放棄帶我回去,我選擇了向神威開槍。”你攥緊了雙手,“我不會原諒自己。我說什麽也不會原諒自己。我一直在提防貝拉米對你們下手,可第一個對你們動手的卻是我自己。”

你看不清神威的機體:在你開始“演講”之前,神威似乎是重能的機體,但是現在從椅子上站起來的卻是暗能的機體。可不管哪個機體,裏面的意識都是神威。神威一反常態,他沈默,一言不發,並且走得飛快,很快就從禮堂裏走了出去。

“我不奢求你們的原諒。”你閉了閉眼,“你們不會原諒我,也不應該原諒我。加西亞說的沒錯,我是個沒有心的人,我這種人不值得你們原諒。”

——對朋友做出這種事的人不值得原諒,也不允許被原諒,因此就算被你們的武器貫穿心臟,我也十分樂意接受。

臺下沒剩幾個人了。露西亞和渡邊面無表情地坐在椅子上,七實依舊笑著沖你揮手,庫洛姆整張臉都隱藏在黑暗裏,你看不清他的表情。

“第四,我辜負了你們……的信任。”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是你們的指揮官,我是你們拼上性命也要保護的人,我是曾經發過誓要永遠和你們在一起的人,但是最終我什麽都沒做到。失敗者不值得你們追隨。我曾經發過誓要幫你找回過去的記憶,我曾經發過誓永遠不會像曾經的空中花園那樣對待你……露西亞,渡邊,你們不應該相信一個把‘我發誓’隨時都掛在嘴邊的人,這樣的誓言只是一紙空憑,甚至更加蒼白無力。”

渡邊起身離開了,但露西亞沒有動。她依舊坐在椅子上,黑暗將她的臉頰漸漸吞噬,你看不清她的臉了。

“不要信任我。”你再次說道,“我能帶給你們的只有謊言、欺騙和傷害。”

——這是最後一次,我發誓,這是我此生說過最大的謊言。不要信任我,你們走吧,把我一個人丟下吧。

“游戲結束了,七實。你做得很好,在你的幫助下,我終於殺死了惡龍。”你將視線轉向七實,你努力撐起一個笑容,沖她也揮了揮手。七實看起來楞了一下,也許你現在的笑容真的比哭還難看吧。你繼續說:“現在,國王將會給勇者頒發獎勵。去吧,七實,那份獎勵屬於你。我的份也送給你了,新的旅程正在等我。”

七實雙手一撐,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她一蹦一跳地走進過道,踩著紅地毯離開了禮堂。

“我們在此永別。”你閉上了眼睛,“‘屠龍者終成為龍’,童話裏的故事現在可以用在我身上了。貝拉米是個天才,他的藥成功了,他幾乎殺死了我。我知道自己很快就會變得十分危險,所以在被他控制去傷害你們之前,我會抹除這種可能。我會殺死最後一頭龍。”

——沒有人可以傷害你們,包括我自己。

臺下只剩露西亞和庫洛姆了。

“庫洛姆,你理解我……你能理解我,對嗎?我曾多次研究過你以前的答卷,你對戰術的制定巨細無遺,並且我們同樣珍惜隊員的生命,我們是一樣的。你理解了我,所以才在聽到我那些話之後,依然決定把我帶回空中花園,對嗎?”冷白色的燈光鎖定在你身上,你面沖庫洛姆的方向輕輕邁出一步,慢慢擡起了雙手,“‘我覺得仿佛有一陣寒顫刺激著我的血液,簡直要把生命的熱流凍結起來。這淒慘的場面必須讓我一個人扮演,上帝知道我們將在什麽時候相見。再會!’羅密歐!”

庫洛姆坐在黑暗中,他的身影紋絲不動。

“再會,庫洛姆。”你重新站好,剛才那極具感染力的嗓音與表演仿佛都只是幻影,“晚安。”

——“我不願你被傷害。晚安,羅密歐,我要走了。”

當你在心裏說完“我要走了”這四個字時,臺下的露西亞和庫洛姆瞬間消失了。他們並不是像其他人一樣站起來走出去,而是憑空消失,就好像從未出現過一樣。你楞楞地看著空無一人的臺下,隨後你漸漸笑了起來:

到底還是你的夢境,只要你想讓他們消失,他們就不會多停留一秒。

都走了也好,至少這裏現在終於只剩你一人了。

你轉過身,無人的聽眾席被你留在身後。出現在你面前的不是酒紅色的厚重帷幕,而是看不到盡頭的無邊黑暗。

這件事只有你一人能完成,只有你一人有資格來完成這件事。你想著,然後低頭看向腳下:那黑暗正在蔓延,盡管你頭頂上的白燈像是不離不棄的夥伴一樣照亮了你和你腳下的一小片區域,但周圍的黑暗實在太過濃郁了,你的兩只腳已經被黑暗吞沒了大半。

你擡起頭看向無邊的黑暗,你似乎是自言自語,又似乎是在向黑暗中的什麽人說話:“我來了。我回來了。”

黑暗中似乎有什麽正在緩慢地蠕動,那東西——或者那個人,那些人,正在向你發出無聲的回應與邀請。

“我們三個還沒有一起參加過畢業典禮。畢業晚會也是,只有加西亞一人參加了。你是她的哥哥,你不應該讓加西亞一個人去參加派對,貝拉米。”你說著,向黑暗中邁出了第一步,“不過我也沒資格說你,那個時候是我親口拒絕了加西亞的邀請。但是現在不會了。現在我們三個有充足的時間,可以把那些失去的東西都補回來。”

回來吧,我們都在等你。你聽到黑暗中有人對你說。

於是你向黑暗中邁了第二步。

黑影像是有生命一樣,慢慢伸出一條分支纏上了你的手臂。說實話,被這種像觸手一樣的東西纏住聽起來挺惡心的,你也確實對這種東西沒什麽好感,但不知為何,你在心底對面前的這片黑暗竟產生了越來越多的向往與歸屬感。

加西亞和貝拉米都在這裏。不止是他們,米德爾頓教官也在,他在等著檢測你畢業兩年後有沒有放松對格鬥術的訓練。

你露出了笑容,“當然,教官。我一直很想您,我有很多話想和您說。殺死您的那個感染體被我用刀割斷了關節,就是您送給我的那把刀。如果我再早到一點,就能救下您了。”

於是你向黑暗中邁出了第三步。

——如果接下來的戰鬥你活下來了,我可以考慮再對你溫和一點。

“加西亞也是,我也有很多話想對你說。”黑影纏住了你的手腕,你輕輕握住了它,好像能從上面感覺到人類的體溫,“我其實沒那麽喜歡黑色,不過你穿黑色很好看。畢業典禮那天你真的很漂亮,我很喜歡,我也很喜歡你送給我的花。”

那就回來吧,我可以每天都穿黑裙子給你看。你聽到黑暗中傳來模糊的聲音。

於是你向黑暗中邁出了第四步。

——只要有你在,無論是怎樣的未來我都無所畏懼。

“貝拉米,如果你再用那種辯論一樣的語氣和我說話,我會考慮在你的晚餐裏加一點檸檬汁。你討厭檸檬,對吧?我一直都記得。”你輕輕笑了起來,“不過,偶爾能和你這麽說話也不錯。你總是那麽高深莫測,還總喜歡教訓我,我就算想找你說話也需要猶豫一下。”

我家裏沒有檸檬,真不好意思,你的計策失敗了。你聽到黑暗中有人冷哼了一聲。

於是你向黑暗中邁出了第五步。

——如果可以,如果可能,■■希望有一天能陪著你看日出日落。

“加西亞,你喜歡日出還是日落?我們可以一起去看。”你臉上依舊帶著詭異的笑容,你的兩條手臂已經布滿了黑影的分支,“只有我們兩個,不帶貝拉米去。他只喜歡他的研究室,就讓他和數據過一輩子吧。”

都可以,我聽你的。你聽到黑暗中傳來溫順的聲音。

於是你向黑暗中邁出了第六步。

——哎,指揮官,你有畫過畫嗎?

“或者我們可以去看畫展。”越來越多的黑影順著你的小腿向上攀爬,你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柔和,也越來越詭異,“盡管我對繪畫沒什麽造詣,但我會陪你去的。你以前還嘲笑過我的畫技,記得嗎?”

不是的,我永遠不會嘲笑你。你聽到黑暗中傳來有些遲疑的聲音。

你忽然停住了腳步。

加西亞不會嘲笑你,那麽這個記憶是怎麽回事?你明明記得有人問過你是否畫過畫,還在看到你的畫作之後嘲笑了你,然後你作為報覆,就在那個人的臉上畫了一只小烏龜。

不是加西亞嗎?這個記憶不是和加西亞一起發生的嗎?難道是你記錯了?

——夜晚黑暗又漫長,我是知道的。

你有些遲疑,但還是說道:“貝拉米,你又熬夜了嗎?知道夜晚很漫長你還熬夜,我真的要懷疑你有自虐傾向了。”

你才有自虐傾向,每天都熬夜的人難道不是你嗎。你聽到黑暗中傳來冷漠又有些擔憂的聲音。

你揮了揮手,將手臂上的黑影抖了下去。你確實很久以前就有熬夜的習慣,但那句話難道不是貝拉米說的嗎?“夜晚黑暗又漫長”,這種話難道不是只有貝拉米這種高深莫測又喜歡故弄玄虛的人才會說的嗎?

怎麽了,為什麽停下?我們都在這裏等你,快過來吧,你不忍心讓我們孤獨地等下去,對嗎?你聽到黑暗中傳來充滿蠱惑的聲音。

——我在尋求一個答案,可答案的所有者……

“現在一言不發。”你輕輕地跟著那個聲音一起說道。

這句話是誰說的?不是加西亞,不是貝拉米,也不是米德爾頓教官。可不管你怎麽回想,都只能在大腦裏找到和這三個人有關的回憶。

——我在尋求一個答案,可答案的所有者現在一言不發。

你忽然感覺臉上有種冰涼的不適感,好像被什麽液體滴在皮膚上了,大概是眼睛下方的位置。你慢慢擡起手。黑影不斷阻止你的動作,可你頭上的那盞白燈不斷閃耀,在它的幫助下,黑影最終放開了你的手臂。你慢慢將手指放在眼睛下方的皮膚上,輕輕抹了一下……

冰涼的液體,透明的,沒有顏色的,或許還是鹹的。

是眼淚。

“我曾經和麗芙一起看過日落。我答應過她,下次再一次看日出。”你放下手,於是眼淚慢慢從你的臉上滑落。

黑暗中不再傳來聲音,黑影在你腳下蟄伏,似乎仍然沒有放棄將你拽入黑暗。

“我曾經和神威一起畫畫。我們畫得都不怎麽樣,但我們那天沒有打游戲,只是在畫畫。”視線漸漸被眼淚模糊,你向後退了一步,遠離了黑暗。

黑影縮回黑暗之中,它慢慢匯聚,似乎將要凝聚成什麽形狀。

“我曾經和庫洛姆一起討論埃德加。我走神了,他認為我最近又開始熬夜,所以沒收了我的小說。”你再次後退一步,頭頂的白燈將你的身影隔絕在黑暗之外。

黑影凝聚出了人形,它慢慢從黑暗中走出來,你看不清它的臉,你只能看到它穿著和你一樣的衣服。

“我曾經和裏哥一起去買芯片。他以為我不知道那串數字是什麽意思,可我知道,那是二進制。”更多的眼淚湧出來流過臉頰,掉在地上,可是你的嘴角卻緩緩揚起了弧度。

這才是你的記憶,由你和你愛著的構造體們共同譜寫的記憶。

黑影向前邁了一步,你看到它穿著和你一樣的鞋和褲子,“你也曾在圖書館裏為睡著的加西亞蓋上衣服,你也曾在辯論會的決賽上和貝拉米擊掌擁抱。你無法逃離過去。”

你一邊搖頭一邊後退,“我曾經和露西亞一起對著鏡子練習過微笑。我……”

“夠了!”

人形的黑影突然提高音量打斷了你的話語,它的臉依舊隱藏在黑暗裏,可你已經知道那張臉是什麽樣了。

那絕對是一張和你一模一樣的臉。

黑影語氣裏是掩飾不住的對你的厭惡,“你這個樣子真是惡心極了。你又在懷念那些構造體了,對嗎?那些拼接而成的怪……”

“無法逃離過去的是你。”你打斷了黑影的話,你站在原地與它對峙,“我知道你是什麽。你不是我,你是貝拉米的藥物,是那最後的一管原液。別想再控制我。貝拉米和加西亞都已經……”

“死了,是嗎?”在你語氣停頓的時候,黑影十分自然地接過了話,“他們因你而死,■■■■■。貝拉米和加西亞這對兄妹是他們家最後的血脈,可你直接把他們滅門了。如果沒有你那什麽破爛計劃,如果你從一開始就當個沒有腦子的傀儡,加西亞和貝拉米就不會死。看看你,事到如今,就連他們死了的這個事實你都說不出來,真是沒用。”

你盯著黑影,你的眼神中流露出隱隱的威脅,“告訴我,這場夢要怎麽才能醒過來。”

“知道為什麽你的構造體們都不見了嗎?因為這裏是你的夢,你從主觀上希望他們消失,並且你希望回到我們之中。如果不是那盞該死的破燈,你現在就已經是我們的一員了。”黑影冷冰冰地嘲笑著你,“可是這盞燈還能支撐多久呢?唯一能救你的就是那些構造體,可你剛才親手趕走了他們。”

“……”你咬了咬牙,你知道自己無法反駁。

“這裏只有你和我們,你唯一的選擇就是回到我們之中。”黑影再次向你伸出了手,“別掙紮了。況且你已經被註入了那麽多藥物,最後那管原液也有一半都進了你的身體,你有什麽把握能確認醒過來回到那些構造體身邊的不是一個和貝拉米一樣的瘋子?”

你抿了抿嘴,最終只是說道:“不會的。”

“你憑什麽這麽說?”黑影向你質問道,“你已經在哈桑議長和尼科拉司令的面前表現出了被藥物控制後的狀態。我承認你是天才,但天才和瘋子只有一線之隔,如果說在你被下藥的這兩年中,一直是你對構造體的愛壓制著藥物給予你的瘋狂,那麽現在呢?你的構造體們已經被你親手趕走了。就算這裏只是夢境,但你拒絕了唯一能幫你的人,那麽現在,你就只有接受我們這一條路可以選。”

黑影剎那間從黑暗中飛出,它徑直移動到了你的面前。它抓住了你的手臂,而你也終於看清楚,這個黑影凝聚而成的人形確實有著和你一樣的五官。

“回到我們中間!”它緊緊挨著你的額頭說道。

“放開我!”你用力想要甩開它的手臂,可它就像黏在你身上一樣,無論怎麽甩也甩不開。從你們額頭相抵的地方傳來淡淡的潮濕與柔軟,你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在你面前近在咫尺的地方,那個人形正在向你微笑,它的臉正在慢慢變回無形的黑影,並且像是黑色的液體一樣與你額頭的皮膚越貼越近,慢慢融合在了一起。

“不!放開我!”你想要推開它,可從它背後的黑暗中延伸出了無數的黑影,像是無數觸手一樣眨眼間纏住了你的身體,將你強制性地摁在了它的身上。

“你是我,而我還是我。接受我們吧。”它捧著你的臉頰說道,“加西亞的意志、貝拉米的意志……我會帶著這一切,用你的身體活下去。”

“不!”

無數的黑影將你包裹起來,你看到身邊的光芒在迅速消失,可你對此只能幹看著。頭頂上的那盞白燈劇烈地搖晃了幾下,你掙紮著用最後的力氣向著那盞白燈伸出了手——

“救救……我……”

3.

……

4.

……

“以上就是我的全部計劃。接下來的內容有關於強制重啟,如果灰鴉小隊或者其他構造體願意聽,可以麻煩您將這段音頻播放給他們嗎?感謝您,哈桑議長。”

“我是灰鴉小隊的指揮官,這是我最後一次用這個名義向你們下達指令。至於其他編隊和其他組織,請你們把這段內容當作我個人的委托。當你們聽到這段內容的時候,我應該已經死了。如果我成為了植物人,那麽請拔掉我的輸氣管,你們不需要一個植物人指揮官。”

“我已經向哈桑議長遞交了機體強制重啟的申請。既然你們能聽到這段內容,那就說明哈桑議長已經同意了。盡管如此,你們也還有選擇的機會。我知道,這次叛逃事件帶給了你們不少的傷害,如果你們中有誰被我打傷了,請接受我最誠摯的道歉。傷害你們絕不是我的本意。也不要怪罪七實,她只是被我騙了……一切的源頭都是我。”

“因此,為了空中花園的安危以及人類的未來,我認為有必要將我從你們的記憶中刪除。你們不會被全部重啟,哈桑議長知道應該刪除哪部分記憶,我已經在上一部分的遺言中向他出示了五種方案,其中第三種應該是最優解。如果你們同意執行第三種方案,那麽從此以後,你們將不會記得■■■■■這個人,你們只會記得在不到三天時間的相處之後,一名菜鳥指揮官在戰鬥中喪生,而一名經驗豐富的優秀指揮官將在一天後接管你們。”

“之所以選擇三天,是因為對構造體來說,與指揮官建立情感的基礎用時是七十二小時。如果相處不到這個時間,那麽無論是怎樣令人印象深刻的指揮官,都無法在你們的系統中留下過多雜質,你們的情感模塊也不會因為死了一名指揮官而感到悲傷。”

“我不知道未來接管你們的會是誰,但空中花園有很多優秀的指揮官前輩,他們一定會做的比我更好。不過我現在還是你們的指揮官,所以接下來這句話你們得聽著,並且我希望你們能牢牢地記住。”

“任何人都沒有資格為你們做決定。”

“如果未來那名指揮官對你們不好,或者對你們做了過分的事,你們一定要對哈桑議長說。就算沒有證據也無所謂,哈桑議長欠我一個非常、非常大的人情,無期限的,他一定會相信你們,然後他會代替我,好好修理那個對你們不好的家夥。”

“當然,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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